※算是作業吧,雖然滿青澀的,但是用滿滿的愛來寫的論文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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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蘇軾在宋朝是位十分有名的才子,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謂難得一見的奇才。然而其在官途上並非順遂,雖然年少意氣風發、頗有經世濟民之想,卻因鋒芒太露、不偏不倚的態度而得罪司馬光的守舊派及王安石的變法派。如此遭受周圍排擠,更導致中年後期的烏臺詩案而捲入政治漩渦,不僅打擊了他頗為自負的心信,更讓其對於官場有所顧忌,因此有了所謂隱遁山林、嚮往自由的衝動。
然而真是這樣的嗎?隱遁山林的想法是否是因為種種一連串的政治背景造成的?或者是在像烏臺詩案這樣的官場排擠之前就已經萌發了這樣的想法?
有人說,蘇軾〈超然臺記〉蘊含了濃濃的道家意象,這與退隱的思想看似有所重疊,是否和其生平有所關聯?有沒有透露出他想要退隱官場的心境?還是只是欲傳達出他內心複雜的情感?
這些都是值得探尋的的議題,以下便分幾點來看。
融儒於道,亦攬佛學
蘇軾生在書香世家,自小受儒家教育長大,與弟弟蘇轍同榜登科,少年得志,頗有一番意氣風發、匡世濟民的偉大政治理想。然而因其性格正直、敢於直言進諫,並有自己的理想抱負,因而對於當朝王安石新法的推出有不以為意之處,他直言上書奏請反對,卻因此被轉任於密州,此時正巧位〈超然臺記〉所作之地。
此次是蘇軾人生第一次的貶謫,雖然略感挫折,卻不能打擊他初生之犢的勇氣及為國家社稷所想的念頭。因此他不感頹喪,反而將此次當作遊玩之樂,而以撫慰密州百姓為己任,過得舒心自在的生活。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
〈超然臺記〉作於蘇軾任職密州隔年,登台覽物之際,想起自身亦受官場所擾,不禁慨然而發。然而受儒家教育的他,寫作〈超然臺記〉卻不是以孔丘登覽高山「各言其志」抒發自己的政治抱負,反而思考起人生及萬物的本質,這點與道家莊子「萬物齊一」的觀念十分相似。
此時期的蘇軾雖受道家影響,卻還比不上正統儒家式思維,他還是想經世濟民、還是想著國家社稷,在他〈超然臺記〉便有一段是這樣的:
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弔其不終。
此段表面上似乎寫在高臺上瞭望遠景,想像山上有隱士、順道遠弔「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情態,應是寄託了心中所想。且看姜子牙、齊桓公、韓信三人皆於此地稱霸、得名,而自己卻因貶謫來了此地,如此同景不同情,令蘇軾倍感唏噓,感慨萬千。
而要說起蘇軾的佛家思想,大約是同儒、道一同吸收的,有這樣一篇文【註】寫道:
這種以儒學體系為根本而浸染釋、道的思想是蘇軾人生觀的哲學基礎,這跟他讀書的過程有莫大關係。蘇轍記述蘇軾的讀書過程是:「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歎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
如此看來,蘇軾是本於儒家思想,而後接觸了道和佛;對其他思想並不排斥與衝突,而能兼融三者,在那樣一個思想守舊封閉的時代,這是如何一個新穎的突破!這也不難想像為何在熙寧變法之時,蘇軾與守舊派及變法派的爭執了。
蘇軾與佛家的淵源還深著,尤其他也跟僧侶交往、暢談人生。像是年輕時期結交的參寥,曾寫了〈與參寥子書〉訴說自己被貶的心境;還有大眾熟悉的佛印,亦是在蘇軾謫居黃州之時頗有來往的僧侶。
蘇軾的政治思想及人生觀的轉變
烏臺詩案是蘇軾在官途上最為挫敗的一關,曾探析過蘇軾的人都知道,由此作分水嶺,他的作品風格有所不同。大多數的人都認為烏臺詩案前期的蘇軾是榮姿煥發、積極入仕的;而後期則是顯得豁達、超脫物外的。
也確實,在神宗元豐年間以前,蘇軾的作品大多是策論、譏諷時政,甚至是上書反對王安石熙寧變法的。
仁宗嘉祐年間,蘇軾擔任鳳翔府簽判,便有〈凌虛臺記〉表面為知府陳希亮築凌虛臺為文記事、順道感嘆世事的無常,實則卻暗諷陳希亮為官不廉的發言:
國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虛之所為築也。
文的第一段便語帶諷刺,說陳希亮住在山下卻不知道有山,自己管理的州縣卻什麼都不知道,無怪人民對你不忠。
夫臺猶不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
而末句更是滿滿的諷喻,以自己早對陳希亮口頭表達了,聽不聽還是你這個上位者的事了,有些人只為了誇讚自己而滿足慾望,卻不知道人事都只是曇花一現罷了。
這一篇文章確確實實地展露了蘇軾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畢竟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個剛上任的、英氣風發的官員,相信自己要做最為清廉、最正直的官吏,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只要一踏入是途的泥沼,便很難做真正清廉的上位者。
然而除了如此諷喻時政的文章,其實在烏臺詩案之前,蘇軾亦有豁達之作,但那卻是因熙寧變法而遷任之時所作的,就如在密州的〈超然臺記〉便寫道:
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水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樂也。
剛從美好的京城到了鄙陋的地方生活,一定有許多人會不適應、甚至怨天尤人,然而蘇軾雖亦有如此埋怨之語,以為自己說不定也不習慣這樣的地方,但他過了一年發現一切都有所不同:
處之期年,而貌加豐,髮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囿,潔其庭宇,伐安邱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完之計。
他發現自己更顯豐腴、頭髮竟然比起以往更加烏黑,而且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沒有官場的凶惡相鬥,只有包容他笨拙的純樸官吏和人民。他更有時間整修自己的庭院,蘇軾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有甚麼不好,反而更加閒適快樂。
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
修臺則是最令他驕傲且高興的事,他可以常常跟友人結伴登臺遠望、談論人生,忘卻一切俗世;可以摘野菜、抓池裡的魚、釀酒喝,真是人生一大樂事,這反而讓他有種隱遁在鄉野間的感覺,不再因為轉任而神傷。
早年時期,蘇軾的心境依舊是平穩而波瀾不驚的,他曾下獄又被放出來,但他不改耿直進言的本性,還是固我地想要改變朝廷上腐朽的風氣,表現自己所想所願,這樣積極進取的立場,卻也成為了幾年後烏臺詩案的導火線。
烏臺詩案後,蘇軾被貶到黃州,開始了他後半生的貶謫生涯。在黃州的這段時期可以說是蘇軾作品最為豐富且富有人生哲理的,雖然如此,作品內容比起早年出任簽判之時更為小心翼翼,對於官場上或政治上的激進想法少了,反而多了許多對人生的感悟和徜徉於天地萬物的暢快心境。這和他早年接觸的老莊思想及到了黃州後與佛印和尚的來往有極密切的關係。
以他前〈赤壁賦〉來看,在文中寫了許多與客泛舟遊歷之快,並且藉此抒發他對於古代偉大歷史人物的感想,而面對一起遊玩的客人對人生之變數有無比的感慨,蘇軾卻有他的一番說辭: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如此的想法真是豁達而意味深遠,變與不變的道理就如同道家的思維,物有一體兩面,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月亦有盈缺,雖看似有所變化,但其實它們還是相同的東西,水依舊是水,而月也依舊是月。
然而在這時候雖說看似已然放手,蘇軾還是有掛念朝廷的心境,但是因烏臺詩案的重挫,他不敢在文中太露鋒芒: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於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如此以類似屈原的騷體的方式,寄託在文中的美人之上,顯示出他內心還記掛當時遠在朝廷的宋神宗,還記著背負國家社稷的重責大任。
這樣多慮而內斂的東坡是我們少見的,然而他將這樣的心境牢牢鎖進了他的豁達之中,表現而出的卻是他看似放手的豁然。然而我們不可否認的是,蘇軾在晚年已然對官場少有眷戀,已經漸漸朝向退隱的想法,從他的詞〈定風波〉便能略窺一二: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可以說是東坡至巔的作品,過了幾年的風風雨雨,就如同這一場雨一般,沒有蓑衣又何妨?沒有馬匹又何妨?雨過總是會天青的;蕭瑟之處總是會走過的,如今走上的是不可回頭的路,那不如就昂首闊步,繼續走下去吧!
東坡的豪放灑脫之姿在這闕詞裡表露無遺,而今少了一份執著,多了一分獲然,這或許是他在經歷這些難關之後,悟出的人生道理。
由〈超然臺記〉闡發的隱遁思維
上述有提到,其實蘇軾在備受貶謫之前便有意隱居山林,然而當時他的治國 之志尚未達成,故他選擇繼續留在朝堂;然事事不如所料,後來貶謫之後,因官職微小不得伸展,故遊野山林,方覺得唯有隱遁或是才是人世間最為快活的事。
下面便由幾個面向探討在貶黃州之前,蘇軾是否有所謂隱遁之心。
一、與蘇轍夜雨對床之約
蘇軾與弟弟蘇轍感情十分好,不僅同登科榜,不時也以書信來往,相處融洽。而兩人科舉前曾一同讀書,當時因讀韋應物的〈示全真元常〉頗有感觸,故相約做官職畢,早退閒居。
余辭郡符去,爾為外事牽。寧知風雪夜,復此對床眠。始話南池飲,更詠西樓篇。無將一會易,歲月坐推遷。
在蘇軾蘇轍兄弟的書信或作品當中,常常以「夜雨對床」通彼此心意,都要對方別忘了當時的約定。
蘇轍〈逍遙堂會宿〉亦道:
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仕,將宦游四方,讀韋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複此對床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閒居之樂。
當時的蘇軾雖年少意氣,卻也接觸佛道而有閒居退隱之感,但當時的想法並不成熟,只是想置一田產、閒適樂居的地方罷了。
二、〈超然臺記〉的道家思想
蘇軾轉任到了密州,隔年寫了一篇記事〈超然臺記〉,寄託他對人生易逝的、情景不在的悵然。其中多處提及「樂」字,寫到至樂才是生活一大快事,而要達到「樂」的境界,便必須「不受外物所制」;而要如何「不受外物所制」?其關鍵在「心」。
這樣層層堆疊的哲理思想,包含了濃濃的道家意味。首先,何以有樂?他這樣寫道:
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於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
人之所以感到不快樂,是因為心中有太多的執著、有太多的慾望,但是能滿足這些慾望的東西太少了,因此人開始對於美惡有所分別、對去捨有所選擇,故心中常感不樂,這些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
這與老子的思想相去不遠,《老子》二章言: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乘,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心中有所比較,便會有所執著,而有所執著,對於得不到的東西就會感到痛苦,因此想要「樂」,便要從心開始。學著不執著,暢懷於天地之間,與萬物合一,而後便能達到「樂」的境界。
結論
蘇軾是人人稱羨的奇才,許多人都在身後成名,而蘇軾卻不同,他與李白一樣都是在世便十分有名聲的人,而死後更是許多人的效仿對象。年少成名得志的風光滋味讓蘇軾覺得自己是很有理想的,甚至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了進入官場、為國家社稷出一分力的棟樑之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竟然因為直言而鋃鐺入獄,這算是給他了一個當頭棒喝,他自此謹言慎行,但這並不像他,因此蘇軾將這股豪情壯志轉而到了天地山水之間,寫出了如浪潮一般的廣闊詩篇,這是他對文學的一大貢獻。
所謂「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關於隱遁,蘇軾亦有自己的獨到看法。他愛詩、愛畫、愛書法、愛美食,他對任何東西都可以自得其樂,他徜徉於天地之間,這是他從老莊思想得來的,不管是年輕時期跳脫爽健的豪語,或者是晚年半隱半仕的生活,他都可以豁達不羈、敞開心胸,在那個年代是實屬不易的。
蘇軾一直都有自己堅持的意念,不管在安詳舒適的生活、或者顛沛流離的人生道路上,他都可以以豁然的心境看待,如此迷人的魅力,也是為什麼如今我們對蘇軾這麼趨之若鶩的原因。
【註】片段源自中學語文教學資訊網,〈儒、道、佛思想對蘇軾的影響——通過蘇軾詩詞透視其人生觀〉2005,摘錄於2015-6-6。